春风又绿江南岸

1977年的中国正从寒冬中苏醒。那一年深秋，关闭十一年的高考闸门重新开启，570万考生涌向考场，其中就有来自江南小城的知青高远。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棉袄走进考场时，不会想到自己的人生将在此刻转弯。

第一片梧桐叶落在县中学的灰砖墙上时，高远正在仓库里整理农具。公社广播突然刺啦作响，那个带着浓重乡音的通知让他手中的铁锹当啷落地——高考恢复了。他连夜翻出藏在炕洞里的旧课本，泛黄的纸页上还留着1966年写了一半的解析几何题。煤油灯下，三十岁的知青和十八岁的应届生挤在同间教室，粉笔灰落在他们同样炽热的眼睛里。

数学考场上最后一道立体几何题难住了多数考生。高远盯着试题纸上那个缺了角的立方体，忽然想起插队时修水库见过的闸门结构。他用钢笔在草稿纸上画出三维坐标系，将生产实践中的力学原理转化为解题思路。监考老师经过时，看见这个手掌结茧的考生正在试卷上推导出精妙的辅助线。

放榜那天，高远正在稻田里抢收晚稻。公社书记骑着自行车在田埂上大喊他名字，车铃铛惊飞了一群麻雀。全县第一的成绩单被汗水浸湿了边角，上面488分的总分比第二名高出整整32分。当他站在省城大学报到处的台阶上时，发现自己的名字被写在红榜最上方，墨迹新鲜得能闻到松烟香。

物理系实验室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，高远在示波器前调试电路的样子像极了当年修理柴油发电机。他的毕业论文研究半导体材料时，总想起插队时见过的那种能导电的奇特矿石。1982年赴美深造前，导师送他一本《固体物理》，扉页上题着"科学没有国界，但科学家有祖国"。

九十年代初的中关村还是一片玉米地。高远带着团队在临时板房里攻克光刻机技术时，常想起知青点时用算盘计算工分的夜晚。当第一台国产深紫外光刻机问世时，他特意在铭牌上刻了"1977"数字——既是高考恢复的年份，也是他们这代人重启人生的密码。

2017年院士论坛上，银发学者们谈起四十年前那场考试。高远展示手机里保存的准考证照片，泛黄的纸片上"为实现四个现代化而奋斗"铅字依然清晰。论坛结束时，他独自走到母校的老槐树下，发现当年刻在树干上的数学公式已经长成了遒劲的疤痕。

如今在国家重点实验室的走廊里，人们常看见这位老院士对着窗外发呆。他总说玻璃幕墙上晃动的光斑，特别像1977年考场上那缕穿透窗棂的晨光。年轻研究员们不知道，老人每次经过高考考场时都会驻足，仿佛还能听见那个冬天里，570万支钢笔在纸上划破时代的沙沙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