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河故人

# 第一章 建章风雪

元朔五年的雪下得格外早。卫青跪在未央宫前殿的玉阶上，甲胄凝结的冰碴随着动作发出细碎声响。他盯着青砖缝隙里半融的雪水，恍惚想起第一次面圣时，少年天子曾在这块砖石上踢翻过一盏蜜浆。

"臣，幸不辱命。"竹简在御案展开的脆响打断回忆。刘彻的指尖划过河套地图上新墨勾勒的疆界，忽然轻笑出声："此战斩首五千级，却只给自己记了三匹绢布的功劳？""斩获皆将士用命。"卫青喉结动了动，"臣不敢贪天之功。""好个不敢。"鎏金兽首香炉爆出星火，帝王玄色衣袖扫过案上堆积的军报，"那朕问你，为何擅自释放匈奴降卒？"声音像淬了冰的刀，恰有寒风卷着雪粒子扑进殿门。

卫青望见天子腰间玉佩的朱红穗子——那是去岁自己从西域带回的和阗玉。他忽然直起腰："他们眼中有长生天的影子，心中却映着长安的灯火。"覆着薄茧的手指无意识摩挲剑柄，"就像当年的臣。" 第二章 马邑残棋

春祭后的建章宫飘满柳絮。刘彻执黑子落在星位，忽然说起十年前的马邑之谋。那年他二十三岁，卫青还是平阳公主府的马奴。

"当时王恢不撤军..."指尖的白玉棋子嗒地叩响楸枰。

卫青注视着棋盘上被黑子合围的孤龙："单于会发现三十万汉军藏在商队里。"他落下白子，"然后陛下会失去一位骑郎将。"彻大笑时冕旒乱颤。暮色透过椒房殿的绮窗，将两人的影子投在绘着《山海经》的屏风上。有黄门慌张来报卫皇后动了胎气，帝王却抬手示意卫青继续落子："让她记住，未央宫的孩子第一课该是忍耐。"更梆子响时，侍从发现天子枕着棋盘睡了。卫青解下大氅欲盖，却见刘彻睫毛微颤："仲卿，你觉得...朕是个好父亲吗？"# 第三章 祁连月色

元狩二年的祁连山飘着血雾。卫青在帅帐擦拭环首刀，副将呈上密报：李敢刺伤了骠骑将军。他盯着帛书上"去病"字，想起那个总偷他靴筒里饴糖的少年。

"马。"话音未落，帐外传来羽林卫的呼喝。刘彻披着狐裘闯进来，发间还沾着甘泉宫的夜露。

"...""知道你要说什么。"帝王解下佩剑扔在案上，剑鞘碰翻的灯油瞬间吞噬了密报，"小子活不过天明。"动的火光里，卫青看见对方眼底有和自己相同的恐惧——他们都在害怕那个越来越像年轻刘彻的冠军侯。

# 第四章 茂陵松柏

后元二年的冬阳照不进寝殿。药香中刘彻突然抓住卫青手腕："你把朕赏的宅邸改成学舍了？"瘦的手指划过对方掌心的箭疤，"在甘泉宫...""陛下射鹿时误伤的。"青替他掖好锦被。二十八年前那道伤痕早已淡去，倒是后来在漠北中的毒箭，每逢阴雨仍会隐隐作痛。

黄门令在幔帐外轻声提醒该进药了。刘彻突然用尽力气攥住他："仲卿，你恨朕吗？"没等回答又自嘲地笑，"罢了，你去看看孩子们..."青在殿外遇见太子据。年轻人腰间佩着和他父亲年轻时一样的玉具剑，正呵斥侍从摔碎的药盏。穿过重重宫阙时，老将军想起昨日收到的战报——李陵降了匈奴。

# 尾声 渭水东流

征和三年春，卫青的灵柩沿着渭水缓缓东去。送葬队伍经过霸陵时，有白发老者拦路酹酒。侍从要驱赶，却见那人从怀中掏出半块虎符。

浑浊的泪滴在楠木棺椁上："你说过...会看着朕成为真正的..."风卷起纸钱淹没余音。当夜未央宫传出消息，执掌六十载天子印的帝王，在睡梦中永久失去了他的大将军。